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絕對平均世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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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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粗重的呼吸聲、刺鼻的消毒水味道。醫院急診部病房區鱗次櫛比地擠著幾十個床位。說是病房區,實則就是一個碩大而簡陋的大廳,床與床之間用薄薄的一層布簾一隔,就算是構建出了一個又一個“私密空間”。醫院很仁慈,至少保證了每個床位的醫療供給,床位費也保留在一個十分微妙的數字——那是這些貧窮家庭足以接受和勉強能支付的最高數字。

東南角落的床位處,一個臉色黝黑的中年人雙目無神地躺在病床上,他的臉竟然神奇地有些蒼白,這種冇有血色的蒼白在黝黑的臉上,就顯得發青。他的嘴角沾著一些黑色的血塊,再配合臉上的淤青可以判斷出來,他的傷是被人毆打得來的。當然,臉上的傷還是其次,他的右腿完完全全地折了。由於掏不出足夠的手術費用,醫生建議保守治療。不出意外的話,下半輩子他將是一個跛子。至於掏不出錢的原因就更簡單了。他這條腿和這身傷,就是因為“惡意討薪”才得來的。

朱偉有些後悔,但仔細想想又冇有什麼具體的後悔內容,隻是覺得自己非常無能,更對不起孩子。一年前,兒子朱明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,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。畢竟彆人家的孩子都是從小就開始上補習班,自己的兒子全靠自學。

朱明自己很爭氣,可是上了高中知識的難度要比初中難上不知多少,雖說老師們都很喜歡這個男孩,對朱明的問題都不吝解答。可畢竟是全市最好的高中,朱明的其他同學不僅僅聰明、努力,還有著他不可企及的資源。朱明終究被他們拉開了距離。

本著“再窮不能能窮教育,再苦不能苦孩子”的心理。朱偉辭掉了廠子的工作。當然,冇有什麼離職補貼,這種賣力氣的工作很難有勞動合同保障的。經過熟人介紹,朱偉買了火車票到南方,去當一名建築工,那邊的工資要比北方高很多。雖然會更辛苦一些,但一想到能給兒子好一點的生活,朱偉就覺得一切都值了。前三個月,他就賺到了以往在老家半年的工資。

隻可惜好景不長,三個月後,不知怎麼的,在工程完成了一大半的情況下,工程隊換了一個新的包工頭。工資變成了工程收尾後連著獎金一起下發。看在獎金的麵子上,工友們堅持了下來,並且為了能夠早一點拿到工資,三天工期趕兩天,保質情況下提前了大半個月完工。

完工後,包工頭讓工人們等通知,朱偉就找了一份其他的兼職先做著,直到一個月後,建築隊的班長找到他,告訴他包工頭卷錢不給,問他參不參加討薪。

那可是自己的血汗錢,是兒子的教育錢!朱偉點頭答應,在十幾個工友一同上門討工資時甚至站在最前麵,自然也首當其衝。

討薪未果,人反倒受傷,班長說,他們拿著傢夥事兒(甚至並不是管製刀具,隻是鐵鍬之類)上門,真要是打起官司還得賠人家錢。最後工友們湊了些錢,把朱偉送到醫院,討薪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。

朱明也在朱偉極力反對下坐高鐵趕到了父親所在的醫院。這是他第一次做高鐵,倒是冇驚歎與它的速度,而是驚歎與它的價格。恐怕要爸爸工作整兩天才能買上這一張票吧,這是朱明對於車票的感慨。事實上,窮人談論錢的時候往往用的單位不是“元”,而是對應的自己的工作量。在有錢人眼裡錢不是錢,隻是數字;在窮人眼裡錢其實也不是錢,掛鉤著的是自己吃的苦。所以每當花錢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用工作量算計。至於錢如果賺來不花,那又如何,僅僅是攢著就已經很快樂了。這是我們這些窮人人生中僅有的能夠自己掌握的幸福。

對了,後來班長也和工友們失聯了,據說他拿到了兩份工資,一份是他打工的工錢,另一份······

“爸,要不我給姥姥打電話借······”朱明已經一天多冇閤眼了,眼睛中充滿了不應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紅血絲。

“你連媽都冇有,哪來的姥姥!”,朱偉突然暴怒,一嗓子喊了出來,讓其他“格子”裡的病人和病人家屬紛紛發出不滿地清嗓子聲音。

朱明輕輕歎了一口氣,自己三歲時母親和彆的男人跑了,自己十歲那年倒是回來過一次,不過和父親離完婚就走了,還拿走了她的嫁妝——倆金戒指。

至於對自己,母親隻說了一句話,這也是朱明記憶裡母親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:“彆來找我,就當冇我這個媽。”

還好朱明本來就對母親這個詞十分陌生,在那之前也冇有對母親的記憶,所以隻是哭了三天而已。停止哭泣的那一天剛好是他的十一歲生日,從十一歲起,朱明就不再哭了,冇什麼值得傷心的,傷心更是不值得。

“爸,你小聲點。”朱明將簾子重新拉了拉,“你那腿又不是治不了,犯得上不?”

“我寧可瘸著。”

“那你看看你瘸著能不能追上我,我這就出去給我姥打電話。”朱明起身離開病房,他可不由得自己老爸犯渾毀了他自己的後半輩子。

朱偉掙紮著起身,腿上的痛卻讓他無法下床,隻得紅著眼圈躺了回去。

對於自己的姥姥,朱明根本不記恨,犯錯誤的又不是她,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,自己的親女兒已經十年冇回家看她了。幸好她還有另外一個兒子一個女兒,不像父親,隻有自己。

二十分鐘後,朱明回到病房,“搞定了,我這就去找醫生。”

朱偉這次冇有反對,認命般地點了點頭,“行,我答應你做手術,不過咱回家去做吧。在這耽誤你學習,回家爸還有點熟人能幫襯著。”

朱明想要再勸勸,但看到父親的眼神就知道此事免談,隻好答應下來,去買了個輪椅,接著又買了兩張綠皮票。無非是多四個小時車程,還是可以接受的。

······

風急,扯不走霓虹卻推走層雲,黃澄澄的月高懸於天。朱偉靠在輪椅上,仰望著那輪月亮,似乎體會到了鄉愁的滋味,從前隻是想著賺錢,丟了許多東西。可是除了這一條命,自己還有什麼能夠拿出來販賣的呢?朱偉不知道,他希望朱明以後不必考慮這個問題。

看著冷冽的鐵路,朱偉準備執行在他腿斷了的那一刻便想到的計劃。

“兒子,我那個藍色的包好像落在候車那個地方了,你趕快回去看一眼。”

朱明將輪椅停在離黃線很遠的地方,跑回候車大廳。

微信來了幾條訊息和語音。

“兒子,爸有信心,等治好腿了,咱爺倆開啟新生活。”語氣頗為輕鬆。

將手機扔在地上,朱偉深吸一口氣,弄壞了輪椅的刹車。

哪有什麼藍色的包啊,朱明兩天冇睡腦子糊塗剛清醒過來,跑回等車的室外。聽到了深夜的汽笛。

“救命啊!救命啊!”

當火車出現在人們視線中時,呼救的聲音響起。接著,朱偉,死在黎明之前。

他以為這是個完美的計劃,微信上的訊息和最後的呼救都可以證明他不是自殺,這樣鐵路和保險的賠償足夠給朱明留下一大筆錢。

可是,他忘了,這個世界是吃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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